厄行记2 | 十步一杀人
1
我的兄弟大木哥在深圳工作。2013年那阵子我刚从澳洲回来,立马就受到了他的感召,在老家呆了没两天,屁颠屁颠投奔丫去了。
大木哥长得俊朗,鼻梁英挺眼窝深邃,人称东方哈利、短粗陆毅、谢顶梅西,本来我觉得这几个名字都挺厉害的,但是三个一起拼起来以后就很有年迈哈巴狗的感觉。大木哥为人豪爽,酒量拔群,一招“深水跳弹”杀遍广东,被他灌吐的客户,灌溉过整条深南大道的树坑,树一看今晚是大木哥来,一个个花枝招展:本植物今天又有肉吃啦!不到一年,大木哥已然成了公司里的中层领导。
大木哥跟我说来吧,我带你玩阅B。
我吓了一跳,卧槽大哥,我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,黄的这种东西我拒不接受。
他说你想啥呢,粤B,深圳车牌号,你这个人就是下流。你看,我只想带你泡遍鹏城美妞,看尽深圳繁华,在世界之窗收复南海诸岛,在海上世界对着香港吹牛叉。
从他的话里,我听到了浓浓的资本主义的腐臭。
但所谓师夷长技以制夷,不学习资本主义的优良之处,我如何更好的对抗他们?然后我就来深圳了。
我在这一边找工作,一边跟着大木哥在各种地方喝酒。大木哥熟知的饭店极多,客家饭馆粤式早茶潮汕火锅,都变成了我俩的小酒桌。
且无论喝成啥样,不买单绝不断片。
于是我立马钻入了由啤酒白酒红酒洋酒组成的汪洋大海中不能自拔,找工作的事情一拖再拖,资本主义果然可以腐朽一个人的灵魂。
那段时间,生活变得琐碎而放荡,人也变得越来越浪。在多次断片之后,我似乎找回了当年在大东北时期的酒量。
回想当年,正是大学时期的闲散颓废给了我们充足的时间去锻炼肠胃,尤其是在大木哥这种人边上。当年大木哥极其矫情,曾经和大学时期的女友分分合合24次,每次分手都砸键盘摔吉他,号称祖国版The Clash。一本高数书被怒撕了无数遍(不分手有时候也撕)。所以每次看他躁狂,我都不用问,直接想好一馆子,
“后门姚记,陪你喝酒。”
“好!”
“你花钱。”
“随便!”
你见过长春五点钟的太阳么?我经常。喝完酒推门就是,可特么好看了。
(大木哥躁狂起来大概这意思)
2
来到深圳之后我问大木哥,是不是以你这个酒量在广东已然无懈可击了,那我定能在深圳风生水起啊。
大木哥说别装逼,要是你这种垃圾都能喝出一片天,东北人早就占领深圳了。
“那东北人咋就占领海南了?”
“不一回事,”大木哥贱笑着,痿痿道来:
“东北人喝酒,理想状态是一个精气神,多少酒下肚子,你不能走样。酒过三巡,你得神完气足,憋尿忍吐,把酒杯倒满喽,大喝一声还他妈有谁不服!?”
我竖起大拇指,“对对对对!”
“广东人不这样,人家这酒不能白喝,别动不动就称兄道弟,先签了合同!”
“所以呢?不讲究‘精气神’了?”
“不了,他们讲究一个‘快准狠’!”
“啥意思?”
大木哥抬手管服务员要了四瓶半斤装的红星二锅头。
我有点慌张,“嘎哈?泡人参啊?”
大木哥没说话,把所有二锅头全开了盖子,顿时浓烈的酒精味流窜出来,在小排档里蓄势待发。待他随手拿了一摞塑料杯子,一一斟满,那味道已然铺张开来,交融在夜灯里,缠绵在香烟中,直辣眼睛。
大木哥正襟危坐,目光散了倦意,竟隐隐透着挑衅。
“这边有个名堂,叫十步一杀!”
“十步一杀?”
“二两盅白酒,十分钟连喝十杯,刚好两斤,期间不能喝水,不能吃饭,不能吐,更不能倒。”
“这不特么自虐么?”
“干实业的老总们,还特么就喜欢这个。你拉生意,各项需求都完成得挑不出毛病,人家做甲方的面子往哪放?”
“那咋办?”
“酒!酒能让你出丑,十杯下去,扛得过扛不过,事情都成了。”
哲学好吧,哲学。都是哲学家。
13年的时候,深圳的市场还把控在八九十年代兴起的电子行业里,房价最高的就两万五,互联网创业还穿着开裆裤,大木哥的一番话,直接让我对深漂的未来心头一紧。
(深圳当年依靠华强北电子出了头,如今互联网转型成功,华强北的地位愈发尴尬)
“操他妈的实业家!”
大木哥做了个请的手势,“谦哥你不牛逼么,你不酒量好么?你不飞过外国叶子么?你不要在南粤干出一片天么?请吧!”他指指桌上的二锅头瓶子。
多年的兄弟在看着我,刺鼻的酒味在舔着我,我看着深圳绿树成荫的街道和繁华绚烂的灯火,心里想不能让你看扁了,我这种在酒桌上训练有素的人,正规军好吧,岂能输给你一个混世魔王?
于是我大喊一声一起哈啤,抄起一个塑料杯,仰头便灌。
“我在东北待了20年,打我爷爷起就没在酒桌上丢过脸!”
第二杯,还是一饮而尽。
“多了不说,我的酒量,那也算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……”
第三杯,酒进去了,喉咙都没湿。
“酒量,就两个字,一横一竖!”
第四杯,夜色如水,光影如虹。
我仿佛看见CBD招摇的灯火,亮色的兰博基尼,京基一百顶层的办公室里,我抱着裸体的金发美女。
“喝不了的,横尸遍野,喝的了的……”
“我草谦哥你别吐我身上我草我草……”
“……买单!”
哇的一声后,世界安静了。
3
第二天我被大木哥的电话吵醒的时候,非常头疼欲裂,嚎叫着爬起来,发现自己趟在宾馆的大床上。
“你醒啦孙子!16点了!”
“咋回事?”
“十……”
“啊十步一杀。”
“第一回就坚挺了快一斤,算上前半夜那些酒,你很牛逼了。”
“滚,你送我过来的?”
“对啊,我下班了找你去。今晚有更快活的!”
“好,我等你”我撂了电话坐起身来,发现大木哥想的真是周全,这房间宽敞洁净,设施齐全,一看就比如家贵。
他竟然……单纯出于哥们义气对我这么好?
我突然想起了以前的往事,算命先生的话突然袭上心头:你二十岁之后,劫难丛生。
我顿时一身冷汗,赶紧摸了摸屁股,嗯,内裤还在,又使劲掐了两下腚尖……
不疼,稳了。
大木哥果然是单纯出于哥们义气,而不是看上了我出众的美貌。
我赶紧冲了个热水澡,烧了壶开水灌下去。尽全力做了……20多个俯卧撑,排了点汗,竟然觉得头不晕了眼不花了上床都有劲了!
二十多岁的身体,真特么好。
晚上,大木哥带我去了南山区一夜店。
这不是我第一次去夜店了,不过这么喧嚣吵闹,乐队够high美女够靓,酒水管够还不用我掏钱的,这绝对是第一次。
我俩坐了个小桌,尽情地跟着音乐律动,酒水一杯杯灌进。经历了前一晚的断片,我觉得我的状态出奇的好,更是多次举杯打乱大木哥的节奏。没到午夜,大木哥率先跑厕所里俯仰沉沦去了。
“啥也不是!”
我骂了一句,独自在桌前舞蹈,我觉得音乐是我的玩伴,酒液是我的暖床,在这样妖异的气氛中浪荡,宛若行房。
可惜了,就差个妞。
说时迟那时快,一个十六七的小姑娘打我身边经过,篮球鞋过膝袜,宽大的卫衣,只露了纤细的指头和修长的脖颈,一顶鸭舌帽反带着,没遮住明月似的双眼和晚风似的发香。
她看了我一眼,我也刚好看到她。然后她又往前走了两步,小眼神却抓着我不松开。
午夜的酒吧,美丽的姑娘,这你都不搭讪,你还是个人吗?
“美女,喝一杯?”
那少女可能是感受到了了我询问里欲盖弥彰的大舌头,上下打量了一下我,眼光盈盈,轻笑着说,
“你还行么大叔?”
作为一个男人,我无法接受“行不行”这样的质疑,也不是,反正一个男人,在被问到“行不行”的时候,这是对你尊严的挑战。于是我拿出几罐冰镇啤酒码在桌上。
“你试试?”
“好啊,吹一个”
“美女这么直接不合适吧……”
少女一愣,紧接着一脸娇羞,唇齿轻叩道:
“去你妈的我让你吹百威!”
她昂头看着我,那眼神,是阿尔卑斯老猎人看见雄鹿时的狂热;那笑容,是忽必烈的铁骑看见北宋逃兵时的嘲讽。
(大家感受一下)
她拿起酒瓶,“敢么?一口气吹了!”
怎么个意思?我刘氏小谦咋也是横跨过太平洋的刀马汉子!
“小姐姐,我在老东北和人斗酒的时候,你还是三好学生呢!”
后来我每每想起自己这句话,都觉得比以往、以后很多次被打脸,都更为汗颜。
因为这特么是一次光速打脸。
我这句话说得气宇轩昂,应和着震耳欲聋的音乐,完全掩盖了少女疯狂的豪饮。
我连半点“敦敦敦”都没听到,就在拿起冰凉的啤酒棒子龇牙咧嘴咬开瓶盖的时候,那少女手里的空瓶已经砸在了桌子上了……
砰!
我:“?”
少女低头浅笑,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大头,
“啥也不是!”
然后纤腰一扭,回身走了。我冷汗津津,被少女的刚烈慑在当场。此时眼里的景象定了格,视线里,再没有躁动的音乐和亢奋的酒客,只有她翩然而去的背影,灯光好不容易追上她,勾勒出柔美的轮廓。
此时大木哥走过来,看见我狼狈的面目和呆滞的目光,于是也顺着这方向看过去。
“这妞是酒吧常客,酒量通神。”
“啥?”
“估计还比你大个两三岁。”
我蒙了,丫咋看也不像25……
“我草我不在乎,大木哥,我要泡她。”
(这气氛里,是个人都high)
4
我已经没有脸再喝啤酒了,大木哥在一旁自斟自饮,一边劝我说沉稳点,别特么看见个美女就浑身发抖。然后又自顾自说了好多话,我特么一句没想听。
我看见那少女已经坐在了三个外国汉子的中间,隐隐约约传来流利的英语,和她柔嫩的笑声。过了一会她起了身,去了趟洗手间。
我很想现在就走过去,堵在洗手间门口等她出来。至少留个微信号啥的。我搓着手掌,使劲地抽着烟,又把烟屁股狠狠怼在烟灰缸里。
“怂货!”大木哥笑了,“去啊多大点事。”
“不,我在等一个timing……”
过了很久很久,那少女又婀娜着走了回来,却仍坐回老外的那张桌子前,聊了几句,喝了一杯酒,便又要转身离开。
突然她踉跄一步,又跌坐回椅子上。那几个老外询问了一下,她摆了摆手,又试着站起来,却直接倒在了近旁一个白人的怀里。
“大木哥,她酒量通神?”我拍拍大木哥,用手指着少女的方向。
“你弱智吗,下药了。”
“啥?”
“这么会功夫醉成这样,肯定下药了。常有的事!”
我突然想起少女起身去洗手间的时候,杯子仍然放在那张桌子上,这时候要是往里倒点啥,谁能看出来。
(台湾捡尸街)
“我草,你一个资本主义的人,用我社会主义的十香软筋散?”我腾地站起身子。
大木哥一把扣住我的手腕,“干啥?”
“揍他们丫的!”
“就凭你?”
大木哥手上用力,大学时主音吉他的指力登时涌现,这一扣犹如铁钳,即疼又紧。我立时明白了大木哥的用意:现在要是过去以暴制暴,形如作死。
“大木哥那咱报警!”
“你有证据么?再说警察来的时候,姑娘都凉了!”
大木哥抽了口烟,眯着眼睛继续说,“这种事情多了去了,常来夜店的小姑娘该有这种心理准备。”
我一愣,然后猛力睁开大木哥,“你特么什么意思!?合着那妞活该!?”
大木哥笑了,“是该受点教训,但咱撞见了也不能不管啊。”
说着他站起身子,一马当先走向那群老外,夜店里钝重的鼓点声炸裂起来,我看见大木哥一双短腿大步流星,手里的酒杯翻滚着迷幻的色彩,宽阔的肩膀迎着光,像是英勇无畏的哈利波特,奔向伏地魔。
(大木哥就长这样)
5
那三个老外正扶着姑娘往外走,突然被大木哥拦了下来。
“谦哥,跟他们翻译,这妞我喜欢。”
我翻译了一遍,当先的白人汉子一愣,忽然将那女生抱得更紧了,“She is mygirlfriend.”
大木哥登时怒目圆睁,“我Fuck you啊,you他妈都don’tknow her Chinese name啊!”
几个外国人一愣,大木哥借着我的口继续说,“放下辣女孩,和我喝一杯!”
外国人说我们很忙……
“怕喝不过有色人种?怕喝不过个矮的?怕喝多了阳痿!?”
大木哥最后一句陡然提高了声量,中气充沛,许多酒客都看向我们。我跟着高声翻译了一遍,又有好多外国人跟着起哄,笑声、口哨声、吐槽声,像是一群群的弹幕,在夜店里,在中外友人之间,密集汹涌。
“Wine Fight,Dare You?”
大木哥仅会的这句英语,掷地有声。整个酒吧沸腾了。
那老外下不来台,于是终于不再躲闪,头一扬,“How?”
“一对三(one on three)。”
之后大木哥让我出门买了十瓶红星二锅头,斟满了二十杯。
整个过程中老外是懵逼的,要是喝点龙舌兰、伏特加他们还都有心理准备,这中国白酒是什么路数。
大木哥举起一杯,一饮而尽。此时对阵双方外加那不省人事的少女,都挤在一方桌子周围。向外一周,是数十个看客,把舞池都清空了。大木哥杯子落下,清脆一声响,紧接着人群中起了喝彩。
那最高的老外想要拿起杯子,却被大木哥拦下了,
“wait.”
大木哥又抄起一杯白酒,仰头而尽。喝彩声还没响起来,又是手起杯落,第三杯空了。
大木哥这才把三杯酒推在三个老外身前,“Please.”
三个老外怔怔看着酒杯,那味道如同恶兽的低吟一般,直把满肚子的食物和惊惧一同往外勾。人群此时渐渐沸腾起来,大喊着“Bottom Up!Bottom Up!”那声音越来越齐整雄壮,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疯狂的劝酒。
三个老外捏着鼻子,或是两口,或是五口,总之都将那杯中白酒喝光了。
撂下杯子,他们想要找点水喝,却见那大木哥又伸手抓起杯子,仰头饮尽。紧接着第二杯,人群一片哗然。大木哥杯子落桌,轻轻打了个嗝,又是拿起第三只,喉结滚动,闷哼一声,往桌面一砸,脆响声起,那六只杯子宛如六只眼睛,冷峻地盯着三个外国登徒。
几个老外此时面容已经完全僵住了,却经不住人群一声高过一声的胁迫。这三杯酒,喝得更慢,表情更惨。杯子落下,有一个老外突然嘴巴一鼓,忍了半天,又收了回去。
“Excellent!”
大木哥高声赞叹,忽然将桌上放薯条的方碗清了空,然后拿起三杯白酒倒了进去。紧接着他单手持着那方碗,往四周一送。人群的喝彩声中,外国友人幽怨的眼神里,大木哥敦敦几口,将那方碗饮了个空。
(就是以上这种规格……)
大木哥将方碗放下,嘴巴一鼓,呼地吐了根薯条。接着醉眼迷离,嘴角媚笑,说了句,
“Your turn.”
他醉了,但没人敢小瞧了他。大木哥双手拄着桌子,大臂遒劲,像吞饱了菠菜的大力水手,而那潮红的戏谑的带着狂热和斗志的眼神,像二十岁风华正茂、无所不能的成龙!
几个老外被这眼神吓到了,他们匆忙对视一眼,又看向瘫在沙发上的姑娘,终于在嘘声里起身,缓慢而卑微地走出人群。
而我,在近距离观赏大木哥十步一杀绝技之后,已完全被其利落、其大气、其举重若轻、其气定神闲所深深折服。
“大木哥……你不都喝高了么?”
大木哥打了个嗝,“厕所吐干净了……”
我怒拍桌子,虽然口条已经不稳了,还是说出了我的夸赞:“大木哥摘上,这十步一杀智炸风云!万众仰望!我佛了!”
“哪特么有啥十步一杀……我随口说的。”
我这一惊非同小可,已然忘了怒斥他亲人。既然大木哥不会什么绝技,那这么多白酒下肚……
“大木哥那你没事吧?”
“酒量,就两个字,一横一竖!”
“我擦大木哥别装逼了这话我也是抄的……”
“喝不了的,横尸遍野!”大木哥大手一挥,“喝的了的……照顾好那妞!”
说罢,哇的一声,世界又特么安静了。
6
那天晚上,我因为实在舍不得租两间大床房,于是把大木哥和小美女安排进了一标间,自己回了家。
我以为他俩能够传出什么佳话,可惜啥都没发生(大木哥如是说,具体我不造,我也不能趴过去像狗一样的闻)。
少女叫亦儿,我们以后都习惯叫她一二,是个警花。这次解救了她,事后她连个奶茶都没请我们,却把我们牵扯进越来越多麻烦里。
待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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